勃起障礙(Erectile dysfunction)正以迅速上升的發病率波及尚還健康的男性。據估計，在30 歲往上的男性當中，有一半人正苦惱于勃起功能障礙，這也導致了速效藥的大量涌現。但隨著藍色小藥片愈發普及，我們也不禁要思考：會不會，這個殘忍的真相是，我們的思想上出了問題呢?

患有勃起障礙的男性當中，三分之一的人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43%的人則不會跟朋友談及此事。

John 的人生，是直接從“ 巔峰”跌至谷底的

John 現年30 歲，他的第一次“內心慌恐”發生在大學時期。當時那姑娘跟他說別擔心，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什么地方不對了。“我猜自己當時的表情很猙獰，”他說，“她突然告訴我說，她閨蜜的約會對象可是‘全程都在狀態’的。這算是她當場就給我下了診斷書，也是我聽到的最糟糕的話了。

我是很喜歡她的，可我真的太惶恐了，于是真的就起不來了?！睔夥諝Я?，他們也沒再做愛，他也沒跟她繼續約會過。當時是2009 年，他才剛剛二十歲;十年之后，John 依然背負著這份恥辱?！斑@種事情你沒法去看醫生的。去了干嘛呢?他們只會給你開萬艾可，但我可以自己買。而且，誰會談論這種事呢?”

是啊，誰會談呢?John 只不過是這類人群中的滄海之一粟罷了。人們曾經認為勃起功能障礙(ED)只是老年癥狀，但據報導，ED 正在千禧年一代人當中迅速增長。研究人員表示，ED患者之中四分之一的人還不到40 歲，而近期的一項研究顯示，在2000 名接受過治療的男性研究對象當中，有一半的人30 多歲就開始出現勃起障礙或保持勃起狀態障礙，比四五十歲才出現的人要多。

從醫學角度來看，這真的很難說得通。千禧年一代明明更為健康勻稱，比上一代也更營養均衡，患心臟病的幾率要小得多。這些30 多歲的人也更愿意跑步、少喝酒、不抽煙。如果有一份怎樣避免ED 的清單，這代人差不多能把每一項都做到。但如今甚至會有十幾歲的人患上ED，求醫問藥。那么，要是健康的人也越來越多患有ED，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硬核商機

去年，萬艾可迎來了它的20 歲生日。萬艾可在國內上市近二十年，雖然也面臨著希愛力等后起之秀的競爭，但總體而言還是江湖一哥的地位。它的出現，直接毀掉了無數電線桿上專治“陽痿不舉”老軍醫的發財之路。患者們的錢，都轉而流進了輝瑞公司的口袋。實際上，我們的勃起已經被商品化牢牢把控。雖然是必須由醫生開出的處方藥，但萬艾可第一周每天就開出1.5 萬張藥方，到第七周時達到27 萬張，創下了全球藥物史上的新紀錄。出品商輝瑞(Pfizer)制藥公司的股票，也隨之一路暴漲。在尚未準入的國家和地區，一粒萬艾可在黑市上身價倍增，例如在意大利其價格就從原價11 美金炒到了200 美金。而在1998 年，萬艾可更是全球人民都喜聞樂見的饋贈送禮首選。2008 年萬艾可十周歲時，全球已有3500 萬名男性服用過。美國《時代周刊》不但曾把萬艾可放上封面，甚至還興奮地斷言：“這是一種遲到了4000 年的藥。”

2014 年，輝瑞在中國的專利就已到期，但之前所預想的，專利失效之后大批相同成份仿制藥將萬艾可擠出市場的現象并未發生。在歐洲，輝瑞的策略是品牌效應和價格優勢。當英國的專利到期之后，輝瑞將每片萬艾可的價格從10 英鎊下調到了 0.85 英鎊。在便宜的正版面前，山寨確實沒有多大的競爭優勢。

而且在中國，輝瑞面臨的是一個擁有7 億男性且正在急劇老齡化的市場前景。這里的眾多油膩中老年男性朋友，一不健身二不跑步三不游泳四不收腹，脂肪體重居高不下的時候，卻從來也不曾忘卻盡快推倒愛人的初心。既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憧憬無痛又方便的科技，讓人在服藥半小時之后變成至陽至剛的威猛先生。一些醫學專家警告說，盡管很多藥物能夠消除癥狀，但它們可不一定能徹底拔除病灶。畢竟ED 這種問題，其原因是非常復雜的。要了解一樣東西是怎么壞的，就要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勃起的工作原理看上去是很簡單的——性奮加上刺激就等于勃起——但這是一系列復雜過程的結果，需要化學和神經系統的協同作業，涉及多個人體部件，每個部件還都有可能出錯。首先，是陰莖的儲存血液能力。這是一個常見的病因, 也會導致無法維持勃起。其次是一開始就無法把血液集中到那里—這通常與心血管問題和代謝綜合征有關。腹股溝區域的物理損傷或神經壓迫(比如擼太多)也會有影響。

那么，很多年輕人得ED，是因為現在很常見把別人的那里踢壞嗎?“有些18 歲左右的年輕患者，跟我說他們的老二斷掉了，”醫生Nick 說，“他們經歷過一次或者多次無法勃起，就很擔心自己是不是斷了，這種情況越來越常見?！钡@種情況十有八九根本不是真的斷了，給年輕人治ED 要是在這個方向上找原因，往往會徹底跑偏?！八麄兊年幥o根本斷。斷掉這種事在老年男性身上才更有可能發生, 因為抽煙、糖尿病或者在吃的什么藥會導致這種問題。年輕人ED 另有原因。”

心理游戲

通俗文化里，ED 經常被當成一個笑話，這要部分地歸“功”于近年來煙盒上、醫學宣傳冊或者電視廣告上那個不很妥當的“悲傷的男士雙手抱頭，失望的妻子站在一旁”的形象。這些描繪愈發固定了這一刻板印象：即，無論你是工作連軸轉，還是抽煙很兇，或者只是病得很重，只要你硬不起來，就不算男人了。而考慮到許多專家認定的ED 率上升的真正原因，這種宣傳畫的合理性就更加值得懷疑了?！澳贻p男性ED 問題和心理健康問題都非常普遍，這絕不是巧合。我很想知道, 在這些ED 患者中，有多少人也有心理健康問題?！?/p>

醫生說，“我打賭這個比例一定很高?！睂ｉT研究這一領域的心理咨詢師也表示，“對性心理治療服務的需求一定是在持續增加的，”她說，“在尋求建議的人群中，年輕男性占了很大的比例。我們也看到很多人正在與勃起障礙和射精障礙作斗爭?！?/p>

這是很關鍵的信息：陰莖居然像一根牽線木偶一樣受我們的思維控制。一旦你開始過度分析事情，就完蛋了：壓力和焦慮是最大的幕后殺手?！拔乙娺^的男性大多這樣描述他們的感覺：他們的大腦中充斥著太多的念頭，身體卻如同空殼，或者在性事中很難集中注意力?！弊稍儙熣f。性愛誠然需要大腦一定程度的參與才能享受，但這一代的年輕人，被比較、不自信和社交網絡上關于幸福的虛構所折磨，他們很難集中注意力了。

“心理健康的關聯性一直是我非常感興趣的，看看那些藥物就知道了。我們出售的早泄藥與許多抗抑郁藥物成分非常相似，幾乎一模一樣。它們的原理是調節血清素，因為血清素失衡會導致早泄。這就充分證明了，心理狀態與性事之間是存在聯系的?！蹦敲矗覀兊降自诓婚_心什么呢?表現焦慮正如煙盒上面所寫的那樣，是對表現不佳的恐懼：持續時間不夠長，不夠硬，不夠讓伴侶滿意……咨詢師說道，“如果你只關注這些目標，就無法享受了。”但性就是性，自古以來，性就一直多遭非議。為了尋找問題的根源，專家們也一直在問: 究竟, 在我們生活里發生了什么?原因可能在于我們能夠毫無節制地接觸色情作品帶來的影響。

色情片的最后通牒

自從色情作品在網上泛濫以來，勃起已經成為一種參照，讓越來越多的男性對性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擔憂。很多專家都認為這是千禧一代性功能障礙的根本原因。

“色情片對親密關系的負面影響之大，令人難以置信?！贬t生說，“有些人，從真正性愛中得到的快感，根本不及從看片自慰中得到的。我也經常問我的患者，你多久看一次片?你覺得看片對你的癥狀是否造成了影響?”

對患者K 來說，他顯然覺得色情片造成了他長期關系的破裂。“我不認為我是一個真正的色情成癮者，”他說，“但我可能的確看得太多了。我從十幾歲開始看片，我上一個女朋友也沒有抓到我看片自慰什么的，但我真的覺得這是我戀愛中反復出現問題的原因—我會在蜜月期特別想要大量做愛，但幾個禮拜后就再硬不起來了。我認為是那些色情片讓我在內心深處厭倦了這些事情?！?/p>

這種無聊感導致了千禧一代獨有的ED—這種ED 可以被新伴侶所帶來的興奮“治愈”，就像29 歲的患者K在色情網站上打開新頁面時那種興奮一樣。但這種感覺會很快消失，且他也再不能被這個新伴侶所喚起?！拔液臀业那芭言谝黄鹑炅?，在最后兩年里我們大概只做過三次愛。我看色情片可以硬，但看她就硬不起來，這讓我很愧疚，然后我會因此而大發脾氣，簡直像噩夢一樣。”色情網站上的無限選擇，顯然會降低你享受“正常性交”的能力。它把你界限拔得太高了，這樣你就再也沒法被別的刺激喚起。

許多社群討論一直致力于讓人們意識到，看片與性功能障礙之間有著非常明顯的聯系。它強調道，“過去10-20年中，與青少年ED 相關的變量唯一出現顯著變化的，就是2006 年流媒體色情網站的出現?！?/p>

但這種觀念并非沒有批評者。這不僅是關于色情片，還有很多人在服用抗抑郁藥物，在遭受身體焦慮，有性溝通障礙等。僅僅指責色情片就太意識形態化了。心理咨詢師也有同感，“色情理論有一定的正確性，但色情片并不是唯一的問題。關于年輕人壓力和焦慮的報導已突破了歷史新高，但性的問題仍然沒人討論，這會導致更多的焦慮?！边@就是機能障礙與焦慮的惡性循環了。

羞恥感和功能障礙的循環，讓許多男性走向了網絡解決的旁門左道，選擇從見不得光的小網站和假冒藥店里購買仿制的萬艾可。去年，英國邊境警察截獲了價值超過一千三百萬英鎊的非法ED 藥品，占2018 年整個非法藥品總價值的84%?？瓷先ィ腥说膶擂螒饎倭酥斏?。

崛起之道

一些專家認為，容易獲取這些藥物本身并無幫助，因為它增加了人們尋求藥物的沖動，反而不再去探究自己出現問題的真正原因。然而這個期望就有些不切實際的地方了。統計數據不會說謊：每天都有男性購買未經監管的藥物，并把自己置于風險之中：他們更不可能沒有預約就突然決定跑去看醫生。那么，至少在短期內，能否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呢?首先努力讓購買這些藥物變得容易一些，當然也要理解人們對這類產品的擔憂。市場上出售的東西是一定要有監管的，努力讓這個領域變得好起來。男人有時候會把一件正常的事病態化，比如偶爾硬不起來。市場并不應該服務于這些人，不能把產品推銷給并不需要它的人，也只能允許那些經過咨詢后真正需要它的人購買產品。

灰色陰影

或許我們更需要的是一個新的分類方法，不要那么極端化地只分為“ED 或者不ED”。

“或許年輕人對ED 的看法是錯的，他們覺得，陰莖不能每次都硬起來就是有問題，但男性無法每次都能保持勃起其實是很正常的。某種程度上，其實這就是生活。有的時候生活就是會很艱難，壓力很大，你又很累，不想去健身房。任何藥物都沒法消除這些癥狀，甚至有可能適得其反。但說也奇怪，有的醫生認為萬艾可對人們的自我是有益處的。給年輕人看病有時候會給他們開一兩顆，但僅此而已。ED 通常都跟自信心有關，你ED 了一次，它就刻在腦子里揮之不去。但你吃幾次萬艾可，自信心可能一下子就又回來了。

看起來，健康男性患上ED 可能都是心理問題造成的：這也是很多心理問題帶來的副作用之一，像焦慮、抑郁、身體不適等。我們已經開始就這類問題討論了很多，只是我們還沒討論到性這個領域。社會對心理健康的態度轉變給我們上了最好的一課: 要打破恥辱，首先必須改變內心的偏見。若非如此，照現在這種數據反映來看，閨房市場恐怕就會一直低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