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熟悉龔自珍,大都是從他的《己亥雜詩》始,尤其那首為清朝不重視人才而發(fā)的憤懣之詩,詩曰: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此詩,在萬馬齊喑的時代發(fā)出了特別響亮的異聲,故詩一出,即讓龔自珍名揚天下。
為什么會萬馬齊喑?因為貧窮落后的清王朝不但思想保守,而且愚蠢固執(zhí),對新事物排擠,文字獄盛極一時,龔自珍因此還有“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的痛句,可見當時朝廷上下和思想界的貧乏和僵化,對待異己的惡劣和兇狠。
那么,龔自珍為什么要寫下“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這樣大唱反調(diào)的詩句呢?其原因,我想除了對落后的清朝朝廷諷刺和勸告之外,還與他的一段仕途經(jīng)歷有關。
龔自珍(1792年-1841),字璱人,號定庵,浙江杭州人,清代作家、詩人、思想家,同時亦為改良主義先驅者。
龔自珍的出身極佳,既是世代為官之家,又是詩禮簪纓之族。其祖父龔禔身,官至內(nèi)閣中書、軍機處行走,顯赫一時;父親龔麗正,官至江南蘇松太兵備道、江蘇按察使,官居三品。
龔自珍不僅父系顯耀,其母親一族,更是文化世家,他的外祖父段玉裁是清朝著名經(jīng)學家、訓詁學家,段玉裁最有名的代表作就是那本大部頭工具書——《說文解字注》,其書內(nèi)容豐富,思想精深,領一時之風氣,成為后代文人必備的工具書。他的母親段訓,擅長詩文,有詩集名世。
出身這種文化豐厚的家族,龔自珍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文化教育,他13歲就寫作《水仙花賦》《知覺辨》等,15歲作詩,19歲填詞,23歲作《明良論》,有“士不知恥,為國之大恥”這種驚人之論。
在才學上,龔自珍是很自負的,外祖父段玉裁也十分欣賞這個外孫的學問,曾贊揚他的文章“風發(fā)云逝,有不可一世之概!”
龔自珍生于乾隆末,長于嘉慶時,逝于道光朝。經(jīng)過三代,清朝也自盛而衰,直到洋人用堅船利炮轟開了國門,送來了鴉片,國家屈辱,百姓涂炭。
龔自珍看到國家受到欺凌,卻仍固步自封,躑躅不前,內(nèi)心既痛苦,又不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故雖然才高八斗,但憂時傷世,憂國憂民,然多有憤憤之語、刺時之詩,甚至有很多不容于世俗、道德和朝規(guī)的言行,因此而影響命運,阻擋仕途。
那個時代,讀書人的前途唯有科舉一途,龔自珍更不例外。他從18歲開始,多年間曾參加四次鄉(xiāng)試后,才終于考上舉人,隨后,進京參加會試、殿試,名列三甲第19名,盡管中了進士,名次卻是很后的了。
依他的才學和名聲,名次本來不會這么落后的,卻因為書法不好,差點兒名落孫山,之所以名次考得這么后,不是因為才學,而是因為字寫得差。
字是一個文化人的敲門磚,那個時代的人更是如此,重書法甚過詩文,特別是在考試中,尤其是在皇帝親自審閱的殿試中,書法最好的,往往高居一甲、二甲,書法不怎么樣或者很差的,即便文章再好,都有可能黜落。
龔自珍手札
皇帝選才,喜歡字寫得漂亮的,如同選妃喜歡外表好看的。因為經(jīng)過府試、鄉(xiāng)試、會試,過五關斬六將,那些考生個個都是人才,進入殿試的,更是了不得,誰比誰文章差多少,尤其是之乎者也之類的馬屁文字,誰又比誰好多少?所以,那些仰望圣意的考官,自然會選字好的送給皇帝看,那些字寫得不好,管他什么不世之才,只能靠后,甚至落榜。
龔自珍才學當然是一流,但他的字在那些新科學生中,卻是比較差的了。到底才學是高的,名氣也是大的,所以,還是列入了進士之列。但是,龔自珍卻氣死了,為何?因為一甲、二甲不但名聲好,將來的發(fā)展好,關鍵是,前二甲進士可以分到翰林院,當翰林,三甲的就無望。然而,哪個讀書人的理想不是中進士、點翰林?龔自珍更是如此。于是,未能點翰林,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和隱痛。
對于沒有點翰林,龔自珍一直耿耿于懷。有一次,他去拜訪叔叔龔守正。叔叔是高官,任禮部尚書,禮部正是主持會試的部門。他正和叔叔交談的時候,門人報說有個門生求見,此人是新點的翰林,叔叔就讓龔自珍移步里間等一下。
與門生一陣寒暄后,龔守正問門生最近干啥,門生說在家臨帖練字,這個尚書一聽高興起來,夸獎門生說這就對了,無論哪次考試,字好是第一,如果字好,點翰林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里間的龔自珍聽到了叔叔的話后,隔墻笑道,翰林學問,不過如此!弄得門生羞愧萬分,叔叔更是索然大怒,把侄子喊出來教訓了一通。
龔自珍表面上是說話無忌,實際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對點翰林一事始終不能放下。
龔自珍奚落新翰林,有點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其實還有一層,更像吃不到葡萄,也覺得葡萄分外的甜。因此,對沒能點翰林一直耿耿于懷的龔自珍,后來干脆把家眷們集中起來,女兒、兒媳、妻子、小妾、甚至婢女,讓家里所有的女眷都去練習書法,而且專門練習應付考試的館閣體,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練習,她們幾乎都成了女書法家。
(補充一個段子:龔自珍的老婆何吉云的書法特別好,龔自珍參加內(nèi)閣中書考差(清朝經(jīng)考試而分派到各省份去擔任學政或主考官的考試制度)時,有人對內(nèi)閣中書徐星伯說,如果龔自珍考上了,那一定是有幫忙。徐星伯說,龔自珍不能寫小楷,一定考不上,但如果是他夫人來考,倒很有希望。)
從此,每當有人說起翰林了不起時,龔自珍就會非常不屑地說:
“翰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女輩個個書法一流,無一人不可入翰林!”
鄙夷愈狠,愛之愈深。41歲的時候,龔自珍終于在《跋某帖后》老實說道:
“余不好學書,不得志于今之宦海,蹉跎一生。回憶幼時晴窗弄墨一種光景,何不乞之塾師?早早學此,一生無困厄下僚之嘆矣!”
可見,因書法不好而影響仕途,成了龔自珍永遠的痛,悔恨終生。
所以,龔自珍的詩作中,才會有“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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